時間回到很久很久之前。

“你是怎麽到這裏來的？”

滿臉寫著好奇的白衣人湊近了眼前的人，這個人突然出現在自己世界，而且他已經沈默了很久，看起來根本不打算說話，白衣人耐性不是很好，於是幹脆自己先開口發問了。

“……”

可對方似乎完全沒有想要回答的意思。

白衣人做出一副釋然的樣子：“算了，其實你不說，我也能知道，就是調查起來比較麻煩，而且能自己闖進這裏的人一般都沒有什麽好的經歷，知道了也是鬧心。”

“我說的對不對，盧辭？”

被叫了名字的盧辭一怔，擡起頭茫然地看著眼前的人。

“嗯，總算看向我了，不過還是一副懵懵的樣子呀，”白衣人擺擺衣袖，“為了讓你提起精神，我決定說出一個名字，如果你認識他，就點點頭哦。”

盧辭默默地看著他，看起來不像是要配合的樣子。

“周吾。”

聽到這個名字，盧辭的瞳孔像是反射一般地放大了，甚至忘記了規則，猛地伸出手拽住了白衣人的衣袖：“他怎麽了？！”隨後，像是想起了什麽一樣，盧辭拉著白衣人衣袖的手漸漸失去力氣，“……他沒怎麽，我居然忘了，他一直很好……這和我已經沒關系了。”

“我已經死了啊。”

盧辭再次陷入了沈默，但這次沈默持續時間很短。

“這裏是死後的世界嗎？”

白衣人笑了，像是聽到什麽有意思的話似的：“準確地來說，每個世界都是死後的世界。”

盧辭微微皺眉，顯然他沒有聽懂。

“你聽說過平行世界嗎？”

盧辭點點頭。

“實際上，這是真的，世界確實有無數多個，而且每個世界各有不同，有些世界甚至完全沒有相似之處，不過這不重要，我要告訴你的是，不同的世界依靠著‘輪回’連接在一起。”

盧辭有些糊塗了：“輪回？你是說……投胎嗎？”

“和那個類似，”白衣人在空中畫了個圓，“每個世界都是相對封閉的，但只有一樣東西，是在各個世界之間流轉不息的，你猜這是什麽？”

盧辭完全想不出那會是什麽，只能一臉迷茫地看著眼前的白衣人。

“是靈魂。”白衣人手中實體化的圓環轉了起來，“靈魂們從一個世界轉移到另一個世界，你可能曾經在另一個世界是個小姑娘，小姑娘不幸夭折後，她就成為了你，而你死後，也可能變成一只鸚鵡，或者一顆香樟樹，在另一個世界度過一生，靈魂如此流轉，直到它消耗殆盡為止，這就是輪回。”

“……那我為什麽還是盧辭？”盧辭苦笑，“明明我已經不想繼續當盧辭了。難道是我的靈魂快要消耗殆盡了嗎？這……也不錯。”

“與你的猜測相反，你不但不會消失，恐怕還要當很久的盧辭。輪回也會出現一些特殊情況，這種特殊情況現在正發生在你身上。”

盧辭不解：“為什麽？”

“因為你曾經經歷了一些改變你靈魂狀態的事情，可能是上一世，也可能是上上一世，或者是很多世的綜合作用，總之，你作為一個異類，出現在我構建出的這個私人世界裏了。”

“那我，我要一直留在這裏嗎？”盧辭問道，“……有什麽辦法可以讓我消失嗎？”

白衣人有些無奈地看向盧辭：“你真的想消失嗎？”

“……”盧辭沒有說話，但從他的神情裏，白衣人已經看到了肯定的意味。

消失的話，反而比較輕松吧。自從盧辭在這個世界醒來後，他的腦海裏已經多了很多奇怪的場景片段，但是無一例外，那些奇怪的片段都是悲傷到令人絕望的記憶。就好像……他喜歡著周吾卻不得不絕望時的感覺。這樣的事情，他似乎已經經歷過很多次了。

不甘和怨恨已經開始出現在他的情緒裏，而那些片段就像火舌，不停地炙烤著他的內心。

為什麽那個人從來沒有選過他？他註定就要被拋棄嗎？哪怕只是一個回應也好，為什麽他總是無法得到……他卻一直都心甘情願地為對方奉獻一切，就像個真正的愚者。

不對，不該是這樣的，那些感情是他自己妄自萌生的，和對方沒關系……真的沒關系嗎？對方明明也察覺到了，而且還心安理地接受了他的奉獻，但最後那個人總是選擇放棄他。

真是令人厭惡啊。

可更令他厭惡的是，現在才終於開始患得患失的自己。

他已經什麽都不想去在乎了，可偏偏在乎得要命，為什麽……明明一直都扮演著無私奉獻的角色，不是已經感動自己了嗎，還想要什麽啊……為什麽還是想從那個人那裏的得到些回應啊！

如果意志力再差一些，他是不是就要說出“求你讓我再見周吾一面”這種話了？

這樣子的自己，真是太惡心了。

盧辭抱住了自己的頭，他不想被這種陰暗的情緒吞噬，卻又深陷其中。

只有消失這一條路了吧，他只願立刻消失，好從這份無法言喻的自我厭惡中解脫出來。

“你不要這樣，”白衣人似乎已經明白了盧辭全部的想法，“你這樣……也是沒用的，你不能為了斷絕自己的情緒，就把自己也搭進去。”

盧辭露出了悲哀的表情。

白衣人嘆了口氣，有些無奈地笑道：“你單單知道靈魂會消耗殆盡，卻不知道靈魂還能增殖吧？”

“增殖？”

“是的，”白衣人將手搭在了盧辭的肩上，“如果你願意，我也可以讓你消失，當然，我覺得你還有別的選擇——我可以把你此時所有的強烈信念都剝離，這些負面的記憶和感情會通通消失，它們會成為新靈魂的胚胎，只要你允許我這麽做。”

盧辭看著白衣人，猶豫了許久，最後點了點頭。

霎時間，徹骨的寒冷就占據了盧辭的意識，明明只是一瞬間，他卻像是靈魂深處都被凍碎了一般，恐懼和痛苦一起翻騰上湧，想要吶喊，身體卻不聽使喚，直到這一瞬間終於挨過去，那聲吶喊才變成一個滑稽短促的“啊”，自盧辭的喉嚨裏滾出來。

“呼呼呼……這一聲真是百聽不厭啊。”白衣人自然地伸出手，接住了昏過去的盧辭，“這樣一來，你也就和那些糟糕的過去永別了，以後要在別的世界裏過上幸福的生活啊，再也不要到我這裏來啦。”

說罷，盧辭的身影便慢慢自這個世界消失，取而代之的，是一個全新的身體和其中尚不完全的靈魂。

“我說弟弟啊，這樣真的好嗎？雖然你要我阻止盧辭的消失，”白衣人轉頭，在他朝向的方向，另一個更為高大的白衣人不知什麽時候已經立在了那裏，“但這樣的新靈魂……與其說是靈魂，不如說是怨念有了實體啊，搞不好很快就會消散了。你看他的臉，這還沒醒，就已經是一副腎虛的樣子了！”

“總比他和盧辭一起徹底消失要好，”面無表情地回答著問題的白衣男子轉身離開，“如果他確實沒辦法成為新的靈魂，那也只能說是命數了，消散便消散吧。”說完他也不停留，立刻便消失了。

“真是匆忙的家夥，”男女莫辨的白衣人撅了撅嘴，看向懷中的新生命，“雖然看起來比誰都冷，卻總是善心大發呢，你的存在也全是托了他的福，謝謝他吧。”

正說著話，這具新的身體就睜開了雙眼。

“你這麽快就醒了啊，還真是神奇……”白衣人有些吃驚，將對方扶了起來。

這人起身坐正，打量了一下周圍的粉雪，開口道：“我……我是不是該去往別的世界了？”

白衣人瞪大了雙眼：“你……你怎麽這麽快就有意識了？你不會還是盧辭……”

“盧辭？”這人歪了一下頭，“雖然我不太清楚整個事情的來龍去脈，但我很確定，我不是他。我是……嗯，我還沒有名字吧？”

白衣人因為驚訝到說不出話，只能點點頭，以往從沒有這種情況——新靈魂從沒有這麽快就擁有自我意識。

“這樣啊……那我就叫蔔辛吧，雖說我已經和盧辭沒有關系了，但我畢竟還是誕生於他靈魂中的，這個名字算是向他致敬了。”

“你……你都知道了？”白衣人終於找回了自己的嗓音，“你怎麽……”

“這很奇怪嗎？”蔔辛露出有些不明白的表情，“你和盧辭說話的時候，我也能聽到啊。話說回來，我接下來是不是也要被送往別的世界了？”

這思路清晰的……也許他是個特例吧。

如此認為的白衣人接著點點頭：“是這樣沒錯，但你不能帶著這裏的記憶離開，不過現在你的情況很不穩定，我也不能不顧你安危就這樣輕易地奪走你的記憶，所以我會封印你的記憶。”

“你之所以會這麽詳細地向我解釋，是不是因為封印記憶也有副作用？”蔔辛很快就抓住了重點。

白衣人有些懷疑這個蔔辛是不是也有讀心的能力了：“……是的。你以後產生的新記憶有可能也會受到影響，具體表現為……你有時會忘記重要的事。”

“健忘嗎？雖然麻煩，但也沒辦法，畢竟還是命比較重要。”蔔辛笑了笑，一幅不在乎的樣子。

“還有，你……”白衣人欲言又止，他想提醒蔔辛，尚且不能被稱作靈魂的蔔辛以後可能會有消失的危險，但這話說了又有什麽用呢，他尚且沒有辦法，就算說了，蔔辛也只能徒勞地提心吊膽，於是白衣人收回了沖到喉嚨的提醒，轉而說了別的話，“你畢竟是從那樣的情感和經歷中產生的，所以性格和脾氣都多少會受到影響。”

“嗯，不過，我現在雖然知道了這件事，但馬上就又要忘掉吧？”

“……你還會再回到這裏的，至少那時的你再想起這些，還能為自己的行為找到解釋。”

“這樣嗎？也好，總比什麽都不知道強，”蔔辛笑著對白衣人擺擺手，“謝謝你啦，我大概也知道自己會有些什麽樣的執念了，啊，還有一件事。”

白衣人看著他的笑臉，有些困惑：“什麽？”

“你其實就是傳說中的神吧？”

聞言，白衣人做出了抱歉的表情：“我確實和一些傳說相符，不過，要說神的話……”

“那就夠了，”蔔辛鄭重其事地點點頭，“那你能祝福我嗎，這樣一來，我也是有神之祝福的男人了。”

白衣人啞然失笑：“居然提出這種要求啊，你還真是有意思，如果只是口頭祝福的話，我還是能做到的。”

“那就祝我得償所願吧！”蔔辛已經開始消失，但他似乎一點也不緊張。

“好，”白衣人看著眼前這個意外看得開的家夥，十分誠摯地說道，“祝你的得償所願。”

白衣人的話音剛落，蔔辛便離開了這個世界。

在那裏，他將像一張白紙一樣降生，然後開始自己的人生，擁有自己的童年，度過平淡的青春期，成年，衰老，最後死亡，他會經歷自己的人生。他將作為蔔辛誕生，很多年之後，他會考上世界時空調整機構附屬大學，成為異世界個體時空等質量交換補充學專業的高材生，遇到他的良師益友以及最終與他相伴一生的人。他會去往各個世界，那時，他還會和白衣人相遇，他將誤打誤撞地償還白衣人弟弟的恩情，當然，就像命中註定一樣，因為周吾而誕生的他，還會重新遇見周吾，是的，他仍要遇到周吾，這也許冥冥之中註定的事情，他要以千奇百怪的身份和周吾數次相遇，像是強迫重覆一樣，蔔辛還會經歷他以往經歷的一切，但一切都不再一樣了，他不是盧辭，他也不會再成為盧辭。雖然誕生於盧辭的痛苦之中，但他是他自己，他是蔔辛。

蔔辛無法選擇自己的過去，既沒有辦法一下子就斷掉自己的執念，也無法變成陽光可愛的人，甚至連一直以來困擾著他的莫名其妙的痛苦感也沒辦法消除，這一切就像那張跟著他的腎虛臉，看起來頹廢又可笑。可這就是他的臉，他不打算換掉，就像他不會為了拋棄過去就成為別人那樣。他的人生還要徐徐向前行，雖然無法改變過去，但他可以選擇自己最終會成為什麽樣的人，他不會再像盧辭那樣，在錯誤的人身上花費畢生精力，他也不會因為拘泥於過去而無法前進。

蔔辛之所想要成為炮灰，之所以對主角們無動於衷，僅僅是因為他強烈地想要證明自己的獨立性——證明自己不同於盧辭，他不會囿於過去，也不會沈溺於痛苦，就算真的遇上了同樣痛苦的事情，他也依舊可以毫不在乎地活得很好。

雖然這樣的證明有些過激，而且這並非真正的不在乎，但無論如何，他確實做到了，他已經在自己的路上前進了。

當他再遇見周吾時，他會以自己的方式與對方相處，用自己的方式和對方說再見，和過去的每一個自己依次告別。

蔔辛終究會成為他想成為的自己。

作者有話要說：

拿來解釋的一章。

現在是冷冷清清解謎時間……也不知道會不會有人猜就是了

問題：蔔辛每次做實踐任務時，遇上的主要角色們的名字有什麽聯系呢？

_(:з」∠)_

蔔辛誕生之後並不是直接就成為了蔔辛，這就是之後要講的《執手》這個故事啦·ｗ·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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